[律茂]30题之6 领带歪了
历史学的村田教授是个岁数上已经年过半百的人，不知道是本身就性格温润，还是漫长的几十年岁月打磨了他的棱角，总的来讲律发誓就没见过像这位教授一样脾气好的人。
教授的面容并不算年轻，有了皱纹的脸上一向带着笑意，哪怕上大课的时候，因为往往是早上第一节课乃至教室里的人睡了一大片，他眉头都不带动一下的。律不止一次地看着他自顾自地翻开了课本，然后在黑板上用一手漂亮的字体写出板书，然后再下课的前十分钟将睡着的那些同学喊醒后，提醒他们记得抄一下黑板上的知识点，以后考试要考。
大概是这位教授的好和忍让让这些学生们不忍心再得寸进尺，到后面之后上课睡觉的人倒是越来越少，甚至到后来连旷课的人都直降到0。但是教授也没有什么变化，依旧上课的时候讲课，写板书，然后提醒他们要记好重点，一到下课时间就会回到办公室。
大家都喜欢性格好的人，所以有些学生也大胆和这位老者亲近起来，偶尔开些不痛不痒的玩笑或者随身摸出几个小小的茶点给他。
就是这样的一个教授似乎温柔得毫无底线的教授，在某一天上课途中接了一个电话后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教室，讲桌上的东西都来不及收拾，原先捏在手中的粉笔也落了下来砸在混凝土的地板上，在律的耳朵里却好似发出了一声巨响。
之后过了整整半个月，就在律以为这位教授不会再来上课了的时候，教授又回到了课堂上。律刚进教师门的时候看见教授的身影还楞了一下，然后回过神来把之前教授落下的东西从讲桌的下面拿了出来摆好。教授似乎在出神，书本被律放到桌上后他才反应过来，习惯性地露出了一个笑脸说谢谢。
照旧将板书写完之后，教授便拿起一旁的水杯喝了口茶润润嗓子，看了一下手表。律总觉得今天这位教授哪里不一样，他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，然后这个预感在望向教室门口的时候验证了。
教室门口那里站着一个灵体，模模糊糊的看不大清轮廓，更别说有什么相貌。那个灵就站在门外面，透过门上的那一小块玻璃看着里面。
有了超能力后律对于看见灵体已经十分习惯了，不过像是自己考上的这所大学倒是十分少见，可能是校风够友好也没有学生被欺凌的关系，干干净净。今天学校里来了这么一个不速之客，还好巧不巧就在自己教室外边，哪怕那个灵没有什么动静他也有些不淡定。
【要除灵吗？】律正低头思索着，然后就听见身后一个和教授比较亲近的学生问了句“教授你前阵子怎么都没来上课啊，发生了什么事吗？”。
本来喝着水的教授听到了这句话顿住了拿着水杯的手，皱着眉头看向那名学生良久之后，轻轻叹了口气，放下杯子的手无措地拉了拉自己的领带。律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感觉上的违和感来自于哪里，以往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的教授今天打得这个结绝对说不上好看，甚至还有些歪了。
教授第一次坐在放在讲桌后面的椅子上，他抬着头看了看教室里的学生们，依旧是笑着，嘴角并没有扬起来的样子让那笑容带上了苦涩的味道。
“既然还有点时间，那我就说一说吧。”教授望着窗外，长舒一口气：“那一天，天气也是这么好啊……”
“我的爱人在那一天遭遇了车祸，为了救下一个不小心跌倒在马路中间的孩子。我接了电话立马开车去了医院，等了整整10个小时我爱人才从急救室出来，但是之后在病房里的一周时间里都没有睁开过眼睛。”
教授轻笑几下，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：“我爱人的年纪比我大8岁，人的身体一旦开始衰老了，受了一点小伤就很容易变成大病，更何况那个人被车给撞得飞了出去，身体本身也有点小毛病。我守在病房里整整一个礼拜，最后在第8天的夜里，我爱人张开了眼睛。”
“那人躺在病床上，抬着伸向我的手就像已经枯萎了的树一样，氧气面罩内嘴唇嗫嚅着说着什么，声音太小太虚弱了我只能凑近了去听。”
“那人用尽全力对我笑了一下，说了句‘亲爱的，你领带歪了’。”
“然后就走了。”
教授的声音开始颤抖，喉咙底发出的干涩的气音让他不停鼓起的胸腔宛如一个破败的风箱。布满了歪歪扭扭血管的手捂住了嘴，他仰起头大口地呼吸，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声嘶喊着，从眼眶里滚下了眼泪。
“我一直都不会打领带，每天我都会试着学，每次出门前他也都会说着‘你领带歪了’然后替我重新打好。那人不大会说情爱的词，只会告诉我‘领带歪了’，然后用重新打好我的领带，用笨拙的方式对我说自己爱着我……”
律听着教授已经嘶哑了的声音心里不是滋味，但自己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。教室内一片沉默，只有教授断断续续的吸气声，豆大的泪珠源源不断地从教授的手边滚落，跟随者墙上指针的动作，啪嗒啪嗒地砸在地板上扬起一小片灰尘。
“再也不会有人在家等我了，也不会有人帮我打好领带了……”
伴随着下课铃声的响起，教授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的铃声里，但是坐在最前排的，耳朵极灵敏的律还是听到了些许。
教授说，他不只是失去了自己的爱人，他还失去了自己的余生。
下一节课需要换教室，律收好了东西走在状态平复了一些的教授后面。他看见教授拉开了门之后，那个在门外站了一节课的灵体就迎了上来，手伸向了自己那位情绪还极为低落的教授。律抬起手正打算做些什么的时候，那个灵说的一句话让他停下了脚步。
带着温柔和沧桑感的男性嗓音传进了自己的耳朵里，但是这句话显然是不要说给他听的。那个已经有些虚弱的灵站在跟在教授的身边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。
“亲爱的，你的领带歪了。”
回到家中的时候律靠在沙发上，他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，脑子里一直回放着那一幕，直到茂夫回来了也没有发觉。
“律？在想什么呢？”茂夫伸手在律的眼前晃了晃，白软的脸上带着笑意和好奇。
“没什么，哥哥。”律看着他，摇了摇头后伸手将茂夫抱住，脸埋进对方的颈窝深吸一口气到：“没什么……”
他能理解教授的幸福和失去爱人后的痛苦，也能理解因为社会上的眼光而不能直白地将自己爱人称呼为“他”的苦楚。
有很多事情即使有了超能力也无法避免，比如天灾，比如病死。
“哥哥，”律将抱着对方的手默默收紧，“我们会好好活下去，直到两个人都变成八九十岁的老头子。”
“怎么突然说这些？”茂夫轻笑道，顺势拍了拍自己弟弟的肩膀。
律摇了摇头，不再说话。
【我们一定要在一起健健康康地活到人生最后一秒。】
